Products
原生态宠物号 2025-01-04 17:49 28
王阳明最为人熟知的话,也许就是他在临终之时说下的那八个字了:。唱绝的学心称堪都个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而实际上,王阳明的临终遗言是有三个版本的,且都有权威的出处。其中缘由,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我们能够知道的只是,这三种遗言,当我们细细体会去,全都指向心学的极深处,每一个都堪称心学的绝唱。
王阳明是在归乡的船上病逝的。那。逝而目阖便”。言何复亦时船到了离江西南安不远的青龙铺,距他的故乡浙江余姚还很远。时间是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辰时,公元1529年1月9日上午8时左右,弥留之际的王阳明,让家童把唯一在身边的弟子周积叫进船舱,然后徐徐睁开眼睛对他说:“吾去矣。”周积泣不成声,问先生有何遗言,王阳明微笑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便阖目而逝。
这便是第一个版本,以及最著名的版本,记载于《王文成公全书》卷三十四的《年谱三》中。这个年谱,是由王阳明的高足及最亲近弟子之一的钱德洪编纂的。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句话之所以深入人心、传之最广,是因为最好地代表了王阳明的一生,以及心学的根本精神。王阳明一生学问归本于良知,这种精神,正如他晚年在《中秋》诗中所说:“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
这句话也深深打动了我,原因却不是上面这些,而是王阳明临终之时、说出这句话那刻,所处的情境。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地站在他当时的处境体会,你才会知道,这句话是他抵达一生的生命高潮后,迅速归入的无尽宁静。就像一颗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然后迅速归入夜的沉寂中。这时绚烂虽已没,那种无尽的悠远和深沉的意蕴,却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要从王阳明的归乡之旅说起。王阳明的后半生,基本都是在贬谪、宦游和征程中度过,如果你完整读过他的传记,就会知道他后半生内心情感的主旋律,便是对故乡的思念和对与门人讲学生活的向往。这种情愫贯穿了他的后半生,直至生命的最后。那时他刚刚完成一生最后的征程,平定了广西思恩、田州的叛乱,结束了八寨、断藤峡的最后一战。
这王阳明一生“三征”中的最后一征,本是他抱病推辞却不被允许,无奈之下才勉强接受的,征讨结束,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坏到了什么程度呢?在给朝廷的捷报上疏中,他自述道:“遍身肿毒,喘嗽昼夜不息,心恶饮食,每日强吞稀粥数匙,稍多辄又呕吐。”在给黄宗贤的信中,他又写道:“遍身皆发肿毒,旦夕动履且有不能。”到了 他在给何廷仁的绝笔信中写道:“又增水泻,日夜数行不得止。至今遂两足不能坐立……”已经连坐立都不能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征战地又多是瘴疠暑热、水土不服的环境恶劣之地,打仗又是极辛苦的差事,朝廷又只知压榨他的才能而毫无顾惜之情,王阳明这时已经几近于油尽灯枯。
这样的勉力支撑,就是王阳明对家国百姓的担当。可是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心情和愿望。在战事了结后,他两次奏请归乡养病,却迟迟得不到朝廷的回复,最后只好下定决心先行乘船出发,边走边等朝廷之命,以致只能日行五十里,而逝于中途。假如他能早早得到朝廷恩准,或者不去顾及对朝廷之忠,也许就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到故乡了吧,那便至少不会留下这个遗憾,能够最后看一眼故乡的山水和故人。这个决心里,不知道有没有他对自己来日无多的预感,那个思念故乡和牵挂讲学的心底情愫因而也愈加得强烈。王阳明是十一月出发,这个月还没过完,他便走了。
是的,当我们站在王阳明这个人的角度看,他的生命是有遗憾的,而且对于他无比强烈和巨大。他在生命最后有些孤注一掷的行为——在他逝后也为他惹来了大麻烦、佞臣谗言之下嘉靖帝震怒而削去其伯爵封赏及子孙世袭、其学问也被打成伪学,就是他半生情愫涌动的高潮。而就是在这样的遗憾情境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还用多说什么,仅此我们便已经能够体会王阳明生命的巨大张力,以及心学和儒家的精神归宿是什么了。
这让我想起了魏晋玄学里那个经典的论题:“圣人有情还是无情?”从王阳明身上看,他当然是有情的,而且无比地深情。阳明以开悟姿态援禅入儒,在儒学内确立和集大成心学一派,无疑开天辟地之功,又堪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千古第一典范,“圣人”这顶帽子,他是有资格戴的。我更想起了王弼最后对这个论题一锤定音地解答:“圣人有情,而不为情所累。”当王阳明说出“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时,不正是对这个答案的最好注解吗?
所谓生命的张力,所谓心学和儒家的精神归宿,全在这里面。或者可以说,一切生命的张力及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姿态,都是从这有情而不为所累中出的。
那么有情而不为所累,如何才能做得到?依凭的又是什么?王阳明强调了太多实落用功的重要性,讲了太多工夫方法,后人的解读和理解上更是五花八门,充满分歧而常常莫衷一是,在我看来都是因为没抓住致良知之外心学工夫的另一大要点。这要点只是一个字,是阳明常常无意中就会说到的,我们却即使看到也大大忽视了。
阳明心学与《大学》的渊源甚深,阳明一生学问都囊括浓缩在《<大学>问》中。这是心学集大成的精华之作,是王阳明病逝前一年在最后出征之前与钱德洪的问答,钱德洪称之为“师门之教典”。就是在《<大学>问》里,王阳明解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的工夫次第,反向推导至致知时,把致知明确地解释为致良知。作为天命之性、心之本体的良知“自然灵昭明觉”,能够“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有着对是非善恶的先天准确辨别力和判断力,只要遵循良知的指引行事则意自诚、心自正、身自修。此即本体工夫,王阳明一生学问的得意和得力处。
然而致知之前还有个格物。格物可以说是儒家尤其是宋明理学根本性的概念了,不仅在《大学》中是工夫起点和根本之一,在阳明心学中也同样如是。致良知之所以要以格物为基,王阳明说因为致良知不是“悬空无实”的,而是必须“实有其事”,所以“致知必在于格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王阳明接着说了一段重要的话:“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说白了,就是致良知必须要在事上、必须要借助于事,事上的着眼点则是“意”,下手处则是“正”,把不正之意扶正,意正事自正,便是为善去恶,便是格物。
常见人说心学与禅之别,要害是在这里。要承认心学与禅在本体上绝无相异,但在导向上心学则有着明确而强烈的事之倾向,“良知”这个词自带的情感色彩也明确呈现了这一点。禅宗也说日用是道,但没有涉及真正的入世,在这点上心学要更为彻底。禅总归是更关注心体多一些,阳明心学则特别重视事,事的重要性至少是与心体对等的。而这一切又是那么自然而然、浑然天成,所以心学何止是王阳明对儒学内涵的拓展,又何尝不是对禅学内涵的拓展。道不离物、体不离用,阳明心学在这点上展现得更完全。而“正”,正是我所说致良知之外心学工夫另一大要点的那个字。
所以在弟子陆澄收到儿子病危的书信而忧闷至极时,王阳明对他说“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理由则是既承认“父之爱子,自是至情”,但“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以此引申开来便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这可以作为王阳明对七情六欲之态度的代表——不能没有,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人之为人。但不能过,《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即心体和良知的状态,“和”则是良知之体的外在展现。所以“才过便非心之本体”,王阳明说七情六欲的失去中正有两种情况,过和不及,但“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所以要重点关照这个过。那么反过来不过之“和”也正是呈现心体的工夫手段,“正”则正是动态的和。如果过了,“必须调停适中始得”,调停适中就是正,这个办法比起负面的控制压制和正面的出离超越,可要容易得多了,更妙的是不仅毫不影响且同样有助于回复本体,而且落在自心和世事上也更实际可行。适中和不过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没有绝对也允许波动,只要能不被七情六欲牵着鼻子走,保持着明白和摄受的主导,有一份收得住之意。也即俗话说的有“度”,能hold住。良知之体用,都能在这其中呈现和有序运行。
还有人曾问王阳明念头无法止息怎么办,王阳明也答“念头如何息得,只是要正”,一切念头皆是本体妙用,没有用也就没有了体,又如何能息、如何可息。所以只能去正,念头之正,同样是不被它牵着走。
善与恶、公与私是阳明心学中的重量级和代表性观念,可以概括一切事的性质,而从上面可以看到,它们全都可以归于“正”之一字,只是个正与不正。这是一种伟大的转换,因为可以让人摆脱善恶是非的尖锐对立和不能并存,而逼近本来一体,善恶是非皆是人认知局限和内心虚妄下的自造作,故阳明言:“善恶只是一物。”西哲罗素亦言:善恶如同一条路的上坡下坡,本质仍是那条路。善恶只是一种向外和向内、开放与封闭的公私趋向罢了,善实际是包含了恶的、公实际是包含了私的,它们是格局关系,而不是取舍关系。正与不正则很好地呈现了这一点,天理本是正,不正皆来自我私,有我私故有偏向,所以才会过,不过所以能逼近本体。说白了就是你格局够不够大,而跟是否有欲无关,只要心能归于本体之正,则人欲便皆是妙用,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省察克治、事上磨炼等心学工夫法,也只有把定这个正字,才算摸到了机关和要害。
但要注意良知与正的关系——在阳明心学中,致良知的遵照良知指引与事上调和成正,不仅重要性对等,也是相辅相成的。调正才能合乎心体的展现状态而呈现心体,同时调正又必须结合良知对是非善恶的判断,就像恶事本身就是不正,不能在此不正上再谈正与不正,比如不能说少杀几个人就比多杀人要正。也就是相对中要有绝对,相对归调正,绝对归良知。调正才能愈加呈现良知之精明,良知精明才能更有力地促进调正。所以良知与调正必须是要结合起来的,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一体,不过是一个偏主观一个偏客观,一个在乎性一个在乎相。但总归是要归于自心上完成,从这个角度说就是王阳明的一句话:“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
如果上面所说还不够有说服力,就再来看阳明心学最高概括的“四句教”,也正是围绕这两个核心展开的。前两句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实际指向的就是体与用,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意之动的“意”就是用的发端,阳明所谓“意之所发必有其事”,它从心体而生所以能够沟通心体;意之发动便必有正与不正,阳明所谓“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意的正与不正自然就决定着能否沟通心体。所以这两句其实同言根本,而不是只有心之体才是,还要有个意之正。至于后两句的“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则纯言工夫了,一为遵循良知,一为格物归正。
所谓“大中至正”,大中即性之本体,至正即相之本来。心学工夫,如此才算看见了全貌,合之才能事半功倍。
而这些,就隐在“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句我们最熟知的遗言背后。七情六欲有而 世间之事力行而不陷,便是有情而不为所累的内涵和方法所在。这就是第一个版本的遗言所指向的心学极深处,以及阳明心学的第一重绝唱。阳明言工夫:“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良知如此,归正亦如此。
有智慧的人,皆有数。有良知的人,皆有度。
来源:大阴阳论/专注佛、道、易、王阳明的高品质原创公号。
Demand feed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