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从上上周住院回家整整十天了。自从他生病以来，经历了数次生死徘徊，我的心也在喜悦和绝望之间数次辗转 —— 家有病猫，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1月底休。次一做假回来当天就接了胖胖和妞妞回家。熟悉我们的人都知道，这只我于2008年收养的流浪猫患有巨结肠症，2009年做过一次结肠手术，切除了10多公分坏死的结肠。当年做手术的医生说，这个病极易复发，许多猫咪过两三年就又要做一次。

的确，此后时好时坏，我学会了应付便秘的种种方法：喂牛奶，打开塞露，甚至是灌肠，而且自创的中药疗法，很是见效。2010年两只随我迁居德国，居住环境扩大，两猫活动范围大大增加，胖胖的便秘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直到前年，他明显见老，必须每天服用一次乳果糖以软化大便，去年更增加了一次中药，而且每次我们度假，他从宠物旅馆回来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便不出来，所以每次度假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胖胖想办法拉屎。

但这次却不用了，宠物旅馆我抱起迎出来的胖胖，明显轻了很多——几乎每次都这样，在家可以每天吃罐头，在那里也能吃到，但肯定不是每天，而且胖胖就是恋家的孩子。摸摸肚子，很软啊，没有宿便，特别开心地回了家，他进屋又吃又喝，还去撒了泡尿——以前每次回家都要熟悉一阵子才吃喝的。

很开心地我就倒时差去了接下来的几天我自己肠胃疼、发烧、倒着时差还要上班，只是感觉他俩喝水好多啊，以前水盆放满水24小时还不空，现在12小时就干了。还以为，在宠物旅馆喝不到新鲜的水呢。第二件事是，发现胖胖的小脚上，总是沾着许多猫砂。

我用的强力结团砂，好多都死死地结在了脚垫上，还奇怪，他不难受么？第三件事是后来回想才发现的，就是猫砂用量突然大起来，以前猫砂专用桶我两周倒一次，这次不到一周就满了。

2月3日周五晚上，胖胖有些发烧；4日周六早上，没有象往常一样上楼叫我们起床，我知道，他肯定是病了。5日周日，跟周六一样，喝水，但是不肯吃东西，一整天只是想睡觉，早上也不来叫早。于是约了周一下午看家庭兽医。6日下班回家带着趴在水盆边但是背毛凌乱的胖胖去了诊所——心里很害怕，担心是肾衰，这个是致命的。

医生看了看毫无生气的他说，全面验血吧，老猫了，仔细查查哪里不好。当天皮下补了液，打了营养针止疼针，好象还有个什么，给了盒希尔斯的处方罐头，就回家了。回家没多久，胖胖就满嘴唾沫，夜里还吐了一次，总之没见好，饭也不吃，趴在水盆边还是发呆。

2月7日，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打电话过去问结果，说确诊是糖尿病，需要过去拿药及学习注射方法。我和老公一起带着胖胖去的，当时我想，不是肾病不错，糖尿病，只要控制好血糖，还是能活到终老滴，其实还暗自松了口气。医生给推荐了笔式的胰导素注射方法，我其实倾向于口服药，但是好象猫的没有。

注射方法其实很简单，当时就给胖子来了一针；我说他还吐，于是又打了一针止吐针，然后拿了注射笔，针头，胰导素，葡萄糖液和肠道润滑油，可以说，挺开心地就回家了。没想到，到家胖子就又吐了。晚上十点多灌水和汤汁，然后和他一想睡在楼下，半夜里发现他对着墙角趴着，十分痛苦的样子，试图喂水，结果又吐——他可是打过止吐针的啊。

早上七点给兽医打急诊电话，未接听，上网搜到附近的一个宠物医院，打电话过去，约了9点一刻。

2月8日，我请了假9点带胖子去医院。彼时他已经相当虚弱了，根本没用笼子，放他到副驾驶座位上，就乖乖躺着，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幸好宠物医院不远——其实我跑步很多次都路过这里的，就是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前台登记、报了家庭兽医的名字、提交了全套验血报告，过了不久出来了一个女护士，带我们进了诊室。

女医生大致问了情况，说，胖胖得住院，因为呼吸急促、已经无法站立，怕有心脏问题，要先输液稳定情况然后再做B超等其他检查，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同意。看着瘦弱的胖胖被抱进住院部无助地望向我，突然害怕这是最后一面，忍不住泪如雨下。

问女医生我是否可以进去陪他，被冷冷回绝，只是说下午会和我电话联系。到一下午五点了，也没电话过来，跟老公商量，反正下班回家路过，就一起直接过去看看了。这次是个男护士接待的我们，女医生好象已经下班了？进去估计是看了看病历，出来告诉我们说，胖胖双肾结构有变化，有沉淀物，肝好象也有问题，然后bauchspeicherdoese发炎，等等。

好多术语，听不懂，只想见胖子一面，他想了想，同意带我们进住院部。七转八转，进到最里间，灯光昏暗，他说，胖胖需要绝对安静，不要我们出声。房里里挺暖和，对着门的那面墙全是笼子，胖胖睡在最下面一个，大约一米多宽，半米多高，左侧是张床，右侧是猫砂盆，胖胖趴在猫砂盆上，头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前脚上，身后是输液的管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眼泪刷地又下来了，却不敢出声，怕打扰了胖胖。

轻轻退出来，含着眼泪哽咽地跟那个男护士说，如果胖胖不行了，希望他们一定通知我，我想胖胖在自己家里离开。老公一直在旁边安慰我，男护士显然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说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胖胖，有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医生明天一早会跟我们联系，等等。

2月9日早上九点多，接到女医生电话。之前补了功课，bauchspeicherdoese是胰腺的意思，猫的胰腺炎原因不详，可能是糖尿病并好症，也可能是胰腺炎引发糖尿病，会很疼。女医生说，今天早上胖胖情况明显好转，换了一种胰导素控制住了血糖，但是在医院不吃不喝——很多猫有应激反应都这样，让我带他喜欢吃的猫粮去试着喂他。

我问她关于肝和肾的问题，她说血值还正常，所以目前不是最重要的。很开心啊，胖子终于挺过来了！下午早早收拾完下班，火速冲回家收拾了各种猫粮猫零食猫罐头针管热水保温杯，去医院看胖胖！我被带到一间空诊室里，温暖安静。

用热水和好了罐头汤，等着喂胖子一会儿。胖子被小护士提了来，白色的笼子，淡绿色的毛巾，我叫了声胖胖，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妙好激动，他可以回应我了！小护士温柔地抱他出来放在操作台上，就离开了。接下来半个小时时间里，我用针管喂了胖胖15毫升汤汁，表现很好，没吐。

把食物留给小护士试着喂他，恋恋不舍回家。没了胖胖每天在门口迎接我们，很是不习惯。2月10日，上午九点多，女医生 电话，胖胖情况稳定，但是仍旧不吃不喝，可能是应激反应，下午再输一次液，晚些时候可以接回家了！

下午五点半，如约来到医院。女医生给了胰导素，针管，还有另外一种片剂，据说是治疗胰腺炎的；问到止疼药，说是止疼药会刺激胰腺，所以最好不用。反正胖胖精神些了，只要不吐，我会有办法让他饿不死的。

2月11日，早起先吃药打胰导素，然后灌食。因为知道，如果猫几日不进食就会伤肝，而水份不足的话也会伤肾；上网查了查，猫一般水量是40-60毫升每公斤，胖子现在已经瘦到只有3.5公斤了，平时喝水也不多，所以每天140毫升液体要保证；热量大约每天100大卡，这个不好弄，只有进最大努力了。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下午和家人一起做饭吃饭，很开心胖胖在元宵节与我们共同渡过这一天。胖子一共喝了135毫升的汤水，还是有些困乏无力，以为休息休息就会好些。2月12日，照样早上打针吃药然后灌食。10点多的时候，胖胖明显不精神了，反应迟钝，迷迷糊糊，四肢伸展侧躺着，扶着坐起来，手一松就又倒下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一眼就又闭上了。

非常担心，于是又给宠物医院打了电话，居然有人值班，我们说马上过去。老公开车，我用毯子包着胖胖抱着坐了上去，手里的胖子生气毫无，任由人摆布。大约11点左右我们到了医院，女医生手穿手术服接待的我们。我满怀希望地把胖胖放在台子上，打开了毯子，胖胖就那么躺着，头也抬不起来，眼睛这会儿却瞪得老大。

女医生看了一眼，说没希望了；因为早上我喂了胖胖乳果糖，希望他能把肚子清一清，所以担心是血糖过高导致的，希望医生给测一下，女医生一口回绝，说不用了，这猫挺不了多久了——你看看，脖子礓硬，腿也礓值，还是安乐让它少受痛苦吧。

我眼泪又不睁气地流了下来，胖胖此时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问他，胖子，你想回家么？眼睛微微眨了一下；我跟老公说，你看，胖胖不想死在这儿。他想回家；老公不信，我就又问，胖胖，你想在这里离开么？大眼睛死死盯着我，一下不眨了。

女医生一直在旁边冷静地看着，我以为，她肯定对这种生离死别司空见惯麻木了；然后她说，看上去胖胖也没有疼痛，应该不会太受罪，也许今晚就去了；不过也有可能拖个几天，老公问她，可不可以上门安乐，得到肯定的答复，但是必须要提前预约；还说，现在回家吧，好好告别一下，如果胖子今晚不走，可以约周一她上门服务，云去。

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把胖子裹了起来，流着泪抱着它绝望地走出了医院。流着泪开车回家，老公也非常激动进屋放胖胖在壁炉边。老公还在换鞋，就发现胖胖曈孔放大，眼睛空洞地看着我，那只瞎了的眼睛也瞪得老大，黑色的瞳孔越来越大，开几乎占了整只眼睛，正是正午左右，对着两只漆黑诡异的瞳孔，我真的害怕了，一直叫着，胖胖，你别吓我啊！然后他开始大口地张嘴喘气，真的是张嘴喘气，肚子飞快地上下起浮，我赶紧大叫老公说要不好了，然后手里的胖胖就身子一挺，四肢乱踢，翻白眼儿，吐白沫，尾巴炸开，而且尿了。

我吓得大叫，老公过来帮忙按住胖胖，十几秒后胖胖稳定下来，软软的，眼睛仍然大睁着，瞳孔依旧漆黑如墨硕大无比，却是呼多吸少，我跟老公都是泪流满面，把他放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盖上毯子，我打开IPAD,放着大悲咒给他听，同时在网上查找临终关怀，轻声跟他说话：感谢你陪伴了我这9年，从中国不远万里来到德国，受了不少罪，却一直无怨无悔陪在我身边，我们永远爱你；但是不忍心看你痛苦，所以放手吧，去吧，不要害怕，我们的爱会永远与你同在。

这个时候是不许哭的，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一直这么絮絮叨叨陪他坐了三个多小时，他的眼睛很久都不肯合上，一直到我用手把它们合上，仿佛睡着了一样，呼吸细到不可闻，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腹部缓慢地一起一伏；我特别怕看到，那起伏不在。

大悲咒一直放心，我就这么看着他，一直到下午三点多，看他AO得实在辛苦，就往他嘴里滴了几滴水，咽下去了，再给几滴牛奶，也喝了，断断续续喝了15毫升，之后，他竟然睁开眼睛了下午五点多，已经可以站起来下地走了，虽然虚弱得直打晃。

这个晚上，我担心是最后一夜，陪着他在楼下睡，夜里起来了三次喂他营养GAO，水和牛奶，这一夜，胖胖要么是在壁炉底下，要么是在纸箱子里，被我抱上沙发以后，自己跳下来面向着墙角就那么睁着眼睛蹲着，十分可怜，但是，竟然是挺过来了。

2月13日 星期一早上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竟然跟往常一样，自己上了楼走到了老公床前。我以为是回光返照要留给老公最好的回忆，照旧打针吃药喂流食——早餐是猫罐头用搅拌机打碎加水，很配合吃了不少；然后用搅拌机把鸡肉加水打成肉泥，放在冰箱里等中午老公回来喂他。

既然他喜欢在楼上呆着，我就把猫厕所，猫饭盆都搬到了楼上的卫生间里；他蹲在浴室间，好象很舒服的样子。中午老公回来，发了照片给我，汇报说也没少喝我准备的流食，把他放在阳光下，午睡，安详得很。下午给胖子住院的宠物医院打电话，希望能继续给他输些营养液——我们的家庭兽医肯帮忙，约了下午4点半给胖胖输液。我因为打算早点下班所以中午就没赶回家喂他，想，差不了一两个小时吧！

下午两点半我到的家，找不到胖子，最后在壁炉底下发现了他。先看到的是炸着的尾巴，拉他出来，四肢冰凉，嘴边有沫子，身下是湿的——安放他在沙发上，这次他的眼睛一直是紧闭着的感觉。这次肯定是不行了，继续放大悲咒给他听，同时电话医生取消约会——我估计他不需要输营养了，因为，他要走了，分分钟的事儿。

打电话给老公要他快回家，跟胖胖告别。回过头来看着象是熟睡的胖子——难道你是特意等到情人节这一天，好让我永远都记着你？絮絮叨叨跟他告别，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我，安心地去吧，别害怕，跟着光走，跟着佛菩萨走，我的爱永远伴随着你。

这天下午，阳光特别地好，我想胖胖走之前一定很想看一眼他的花园，裹在毯子里抱他出去，他勉强抬眼看了下阳光下的草地，就又继续睡了。春天就要来了，天气马上就暖和了，花儿就要开了，你最喜欢的小鸟也要回来了，可惜，胖子你看不到了。

那棵黄玫瑰下，可好？重新抱他回屋，放在沙发上，IPAD里循环放着大悲咒，想着他的好，依旧伤感流泪，但已经比前一次好多了，跟他说话时，已经能控制自己不流泪了。两个多小时以后，他似乎要睁开眼了，我扶着他，居然就坐了起来，抱他下地，居然可以自己走路了。

喂水，喝了，喂鸡肉糊，25毫升，都吃了。这是说，活过来了么？老公回来了，我们俩安顿他睡下，然后决定跟老公出去吃饭！我的心脏实在受不了了，我要放松下。等菜的时候，跟老公分析，胖胖这只有情有义的猫，肯定看不得他走的时候我哭，他是希望，他走的时候我是笑着的：咋滴，胖子，这次玩真的啊？所以才一次又一次不惜折磨自己。

这么多年他跟着我，巨结肠，被判过死刑，我不信，抱着他大北京四处求医，做手术，打针，学习给猫灌肠，做手术后一周多每天下班带他输液，然后差不多一个月忍受他术后大便不能自已控制导致的满屋到处是猫屎带他一起去逛春节市场，凌晨趴在楼下劝躲在车底下的胖子出来跟我回家。

结扎手术麻醉后不认识我，之后好多天不理我。胖子的故事，比妞妞不知多了多少。晚饭后回家，胖子情况还算稳定；这一晚，胖胖的夜宵是牛奶加蛋黄，吃的还不错，我的心里又升起了点点希望。

摸摸他肚子，一个多星期没便便，软的硬的一大堆，用了一点点开塞露——上下通气才顺。晚上的时候，只排出一个硬球和一点稀便，夜里2点，他起床去厕所，拉稀了，PP和腿上全是屎，大半夜地我擦了半天也没怎么弄干净，之后喂了水和鸡肉泥，结果吐了，我十分沮丧，又困又累又伤心，在屎臭中迷迷糊糊到4点，起来继续喂了点鸡肉泥，胖子十分不开心，下了沙发去墙角面壁了。

看着十分心疼可以又毫无办法，也许，真的是大限已近，因为这次生病连妞妞都一反常态，不理他了。唉，困死我了随他去吧快7点时起床，到处找不到他，墙角，沙发底下，壁炉里，箱子里，都没有，然后听到老公在楼上叫我，胖胖在我这里——这孩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上楼找我老公，而且成功地在他的床单上也留下痕迹。

2月15日 星期三早上依旧照例是打针吃药灌流食；胖子下半身又是尿臭，又是昨晚的屎臭，我暗自想，也许人老了也这样吧，毫无尊严了。老公说他中午可以回来